29.跳马（九）

    战争中勇敢并不是一种罕见的美德，亦不是仅限于一侧的特权。

    回味着皇帝在行动开始前给予的忠告，混合了苦涩和庄严的奇妙感觉再次划过卡斯帕尔心头。

    ——居然悍勇如斯。

    出于敬意，卡斯帕尔并未在感叹的开头加上惯用的“区区游击队”，惨烈的画面和切实的损失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此前颇为轻视的游击队。

    正规军普遍看不起游击队，实际上大部分游击队的战力也确实不够看。对付一下保安部队，骚扰一下后勤线，再不然就是袭击村镇行政机关——能做好这些事情几乎就是游击队的极限了，“乌合之众”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了对大部分游击队的战斗力做注解而存在的。

    如果是正面战场上交战，就算不靠“军团”，以防卫军的实力也足以碾压游击队。

    这是公认的观点，也是包括卡斯帕尔在内众多精灵阵营军官毫不怀疑的定律。

    应该说，这个观点就算放到现在也是成立的，和装备、士气、素质、战略战术全方位占优的帝国防卫军硬碰硬就是自杀，连“有如”之类的前缀都不需要。

    可敌人（这是卡斯帕尔第一次使用这个敬称）面对必败之役所展现出的勇气、决绝乃至战术，依然让整个战役指挥部为之动容，特别是殿后部队的突击，让隔着遥远距离，透过终端界面直观观看战场的操作员们也脸色发白。

    这帮可不是什么新丁菜鸟，在此次战役之前，第500特种技术营就已经拿死刑犯进行过“模拟战”来测试性能，顺带对操作员进行心理建设。这些技术军官早已对血腥暴力镜头免疫，现在就算让他们去停尸间在尸体边上吃饭都能大快朵颐。可这些见惯了人体炸裂的操作员此刻也为之变色，显然不是因为场面有多恐怖，纯粹是被那些人类的气势压倒了。

    ——了不起，居然只凭毅力和气势能够让我军官兵受到冲击。

    明知道称赞敌人并不妥当，卡斯帕尔还是忍不住为与“军团”同归于尽的游击队员们献上赞美之词。

    以这些人在战斗中表现来看，如果对手换成卡斯帕尔及麾下的“人狼”部队，虽然所有人最终还是会死，但“人狼”部队同样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这些悍不畏死又有着相当战术经验的敢死队员就是麻烦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

    震撼的涟漪归于平静，理性重新支配了思维。

    ——再怎么勇敢，他们依旧是张开双臂拦在车轮前的螳螂，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唯一的区别只是碾过去的时候车子会不会更颠簸一些。

    如果刚刚投入的是防卫军突击队，适才惨烈的一击非但会造成物质层面的严重损失，还会给士兵带去强烈的精神冲击——别说什么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兵见了克苏鲁邪神照样敢开枪的鬼话。在残酷的战场上，就算平时被同伴视为坚如钢铁的人上一秒还在好好聊天，下一秒突然把枪管塞进自己嘴里扣动扳机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至于带着心灵创伤回归社会的老兵因为无法适应环境去杀人或自杀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战友就在眼前和敌人一起炸成碎块，血和碎肉如同下雨一样从天而降，带着扑鼻腥臭的血肉骨头淋得自己满头满脸，其中还有证明身份的个人物品，还没等你回过神来，更多怀抱炸弹的疯子朝你冲了过来——铁血军人也难以承受这种场面，很可能因为精神上的问题导致难以继续承担作战任务，勉强执行也会为作战本身增添变数。

    到了这种地步，正常的军队和正常的指挥官应该要考虑撤退和补救措施了。

    可卡斯帕尔完全没有收手的想法，参谋们也没有劝谏的意思。

    是的，作战会继续。

    血肉之躯无法承受冲击也难以承受损失，可用钢铁制造出来的机器就不必顾虑这种问题。

    无人作战机器本来就是为了取代活着的士兵走上战场而诞生的，不需要崇高的理想，不需要感人的行为，不需要无谓的感伤。只要一个命令，“军团”就会一直战斗下去。面对不知疲倦、不知厌倦、不知恐惧、不计损失的无穷无尽亡灵大军，活人组成的军队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人被杀，就会死。

    而无人战斗机器永远不缺少替代品。

    “‘突击者’梯队，抵达！”

    “现场残余侦察型已经有3台修复至勉强可用。”

    “暂停修复作业，将‘突击者’梯队的组装作业设定为最有先，已经修复的侦察型开始执行防御任务。”

    “任务优先顺序重新设定，完成。”

    指令复诵接连响起，放送界面里原本堆满了废铁和焦炭的公墓已经被清理出一块空地，新抵达的“突击者”梯队开始降落作业。

    “突击者”梯队里没有一架侦察型，作战机型也降低至七架，其余降落的都是弹药器材和支援保障型。

    按照运用条例的原则，“突击者”梯队里的战斗机型一般不允许被部署到靠近前线的位置，而且还必须慎重的配置侦察型或近战型在周围护卫，防止渗入后方的敌军小分队发动近距离攻击。

    不过战术运用条例中也明确留下关于如何在空降作战中使用这种机型的文字。

    乍一看似乎是自相矛盾，其实这是合理化思考的产物。

    空降部队不同于普通作战单位，作为一支注定要深入敌后作战的部队，他们所能携带的装备和辎重取决于运输机的性能，还有那些装备是否适合空投。这就导致一个矛盾点，即空降部队基本上只能携带轻量级的武器——譬如常规步兵装备和轻量化的装甲车辆，而面对敌军的围攻，空中支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及时赶到时，他们会迫切需要重火力来进行火力压制。

    所以才会诞生出这种看似矛盾的需求——一种可以用直升机吊运或者干脆直接和弹药一起打包进行空投，能在现场快速展开后投入使用的超轻型大口径火炮，也就是美帝的M777和天朝的AH4这类火炮。而防卫军对应此类需求的“军团”机种便是“突击者”梯队里的“炮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