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射落弯月(二)
身为上次大战的直接当事国,共和国对空中力量和信息网络在战争中的重要性有着直观且深刻的认知,从建国之日起,mds、空中力量、通信网络就成了共和国军方孜孜不倦攻关的课题。 军方和科研部门一直在近乎忘我的努力,但收获的成果却不容乐观。 原本技术体系的发展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一点一滴,一步一脚印的不断试错、论证、修正和改进,慢慢从理论转化为具体的技术,最终再变成实物。像帝国那样的跳跃式发展其实才是不正常的。 共和国方面对这些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各种基础理论的缺失部分结合实践中遇到的问题一进行比对,他们自然会发现帝国技术体系发展的异常性与不合理之处。 照理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共和国应该利用这个契机从头开始评审手头掌握的技术体系,厘清缺失和存在问题的部分,然后从长计议,根据自身国情来规划今后要如何构筑自己的技术体系发展计划,决定要舍弃哪些,保留哪些,重点发展哪些。夯实根基之后,再逐步提升技术水准,最终追赶甚至超越帝国的技术体系。 然而共和国并没有这么做。 技术和资金的问题是一大原因,光是整理现有的技术储备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再加上针对各种问题和缺失提出规划……没有庞大的人力和资金投入,以及足够的时间,是绝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而时间——共和国最缺少的恰恰就是时间。 人员和资金的调拨只是小问题,只要有意愿和决心,共和国就是把底裤当了也会咬牙坚持下去。真正困扰他们,使得这项长远计划难以实施的还是时间问题。 当初共和国建立时,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人们都在担心刚刚成立的神圣基尔曼尼亚帝国会挟大胜之威,一鼓作气将他们这些残党一扫而空。在焦虑和恐惧氛围最浓厚的几个月里,海岸警备队看见一个浮筒都会狂呼“潜水登陆舰”,搞得一夕数惊。 之后一段时间里战争氛围固然比此前降低了不少,但两国之间的敌对氛围并未降低,共和国内各种激进右翼势力的活跃,除了复仇心理作祟之外,多少也是广大社会阶层对战争威胁的焦虑、不安、恐惧的另类表达形势。从民间到政府,再到军队,虽然没有人认为帝国的入侵迫在眉睫,但也没有人认为天下太平,帝国就此遗忘共和国了。在巨大的压力和不知何时降临的战争面前,任何无法在几年内看到成功的研究和项目都难以得到支持,更不要说技术发展规划这种起码二三十年才能看见初步成效的长期计划。 共和国上层和技术部门并不缺乏远见卓识,实在是受环境影响没法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人们或许能体谅共和国的处境与苦衷,可技术发展和科学探索不会感受别人的心情,更不会谅解什么。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能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就做不到,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于是那些试图模仿帝国的技术项目很快就陆续遭遇了瓶颈,比如仿制的无线电不但笨重,还可靠性低下;战车火炮强度和抗烧蚀性能不足,使用的又是高腐蚀性发射药,结果在试验场上接连发生沙眼漏气甚至炸膛的事故,侥幸没出事故的几门炮也产生了肉眼可见的身管弯曲和膛线磨平现象;诸如此类的事故层出不穷,以至于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试做型mds不得不装配帝国生产的武器,这才勉强可以运用。 现阶段共和国各种技术都遇上了不同程度的瓶颈现象,短时间不可能有起色,为了改善这种情况,也为了促进技术交流,共和国方面冒着被帝国同行嘲笑和翻白眼的风险参与到了此次国际技术交流会,为的就是能改善本国的技术体系发展,只是…… 帝国方面倒是很大度,没有小鼻子小眼地给共和国技术部门代表吃闭门羹或穿小鞋,他们给予了共和国和其它与会国家的学者同等的待遇——如同一群犯了错的学生坐在被告席上,挨个上去做自我检讨。 “……死气沉沉。” 被郁结的气氛压到喘不过气来,安丽埃塔小声嘟囔了一句,看了看出入口摆放着的座钟,朝正垂头丧气走下演讲台的男人撇撇嘴,轻声问到: “这是第几个了?” “十二个。” 马赛的回答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活像被吸干了精气的老头。 “你还有在数啊,我到第五个就不数了。” 露易丝的吐槽同样有气无力。 不光是他们三人,整个会场,除了帝国方面的专员保持着扑克脸,与会的诸国技术人员和随从都是一脸的郁闷和毫无生气。 “不是的!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花了好几年!我、我……!!” 在演讲台上才讲了没几句话的男人还在和帝国专利局的专员抗辩着。专利局的制服和人民法庭的法官袍很相似,都是深红色罩袍,专员们和法官们的表情也极为相似,都是冷若冰霜,没有一点人情味。 争执最终平息了下去,觉悟到自己再怎么吵闹也不会改变结果,男人一脸沮丧的退回了座位。 与会者没有嘲笑也没有同情,每个人不是相互咬耳朵,就是闷头看会议议程清单,没有人提问,也没有人争执,一切都是静悄悄且死气沉沉的。 原本技术交流会就是学术气氛浓厚的会议,会议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议题都是高度严谨,用错一个词,说错一句话都可能引来无数的口水和皮鞋。这种环境当然不可能让人能感到轻松,可这里的氛围并不是因为意见不同或担心被喷所引发的紧张,房间里弥漫着纯粹的死气沉沉。 ——已经够了吧。 ——不管怎么努力,可能都已经在帝国专利局里有相同或类似的专利了。 ——老是等着,迟早会被其它人抢先。 诸如此类的想法和凝重的氛围一道支配着技术交流会现场,哪怕是马赛这样富有朝气的年轻人也被这异样的气氛所感染,变得忧郁起来。 造成这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专利”。 不管是多么新奇或让人印象深刻的新技术,抑或是异想天开的理论,帝国专利局里早就有相似甚至更完善的专利存在。帝国专利局就在现场通过电信网络和专利局的资料库相连接,一旦确认发表的题材和专利重叠,立即就会进行制止。 “会议前就没有进行确认吗?既然现场就可以通过终端连接资料库进行认证,那么在会议前就提出进行申请核实,也不至于弄出这么折磨人的事情了吧?” 马赛虽不再以帝国公民自居,可在帝国生活的习惯和思维方式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在他想来,如果是包括共和国在内的诸国,依靠人力去查阅核实某一项技术是否和已经申请注册的专利发生冲突,必然耗时费力,发生这种都开始发表了才告诉人家“你的东西已经有别人抢先想出来了,你不过是拾人牙慧,马上停止发表”的事情也实属情有可原。可以帝国的办事效率、庞大的资料库和发达的信息网络,从事前申请到确认,连领号排队的时间都算进去,撑死不超过一个小时。 如果这么做了,或许就不用接受这种公开处刑一般的尴尬场面了。 “有谁会把己方的课题透露给帝国呢?” 罗德里克.杜.加斯凯博士加入了他们的讨论,距离博士的演讲还早,而且博士本人某种程度上也没指望自己能成为例外的幸运儿,索性趁早摆脱缠绕在身上的阴郁,给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指点一番迷津。 “帝国向来很防范技术外流,存放在专利局里的技术专利不仅极为庞大,而且从不轻易对外开放。搞到现在,诸国根本不清楚帝国专利局到底存储了多少技术专利,都涉及哪些方面。加上对帝国的警戒心,有谁敢保证在申请过程中,帝国会不会恶意抢先注册技术专利,垄断‘可能越过专利之墙’的新技术呢?” 说白了就是没人信得过帝国,于是把自己发现出来的、捣鼓出来的新技术像宝贝一样藏着掖着,以此来防范他们想象中的帝国窃取技术专利。因为这种近乎病态的保密措施,结果使得技术发表会变成了碰运气的赌场,每一位上台的技术人员都希望“自己是极少数例外的幸运儿”,结果却是被现实和帝国专利局打脸。 “连抗辩都没用哦,帝国专利局甚至能拿出详细的论文和技术细节,有需要的话,连完成度很高的实物模型都能拿出来。在这种环境下,除了老老实实鞠躬下台,根本不存在第二种选项吧。” “难不成所有国家的课题都是这样?” 马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共和国他曾经听过相关的话题,可实际在现场感受这种氛围完全是另一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上。 “……就目前为止的案例来看,我只能说,帝国已经完全把持住了技术发展的潮流、节点和方向,没有人能从中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