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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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班恒送走宫里来的太监,钻头一脸雾水地对家人道,陛下最近几日是怎么了,老往我们家送东西,嫌好东西太多了? 或许是看在我们借了太医给谢家的份上?班淮比儿子还摸不着头脑,他把容瑕写的谢恩奏折交给云庆帝后,云庆看完折子虽然略有动容,但也没让他觉得对方感动到无法自抑的地步,怎么才过了没两天,就一个劲儿往他们家塞东西了? 国公爷,小的打听到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跑着进来,陛下不仅给咱们府上赏赐了东西,成安侯的府上,赏赐也是源源不断,外面都传我们两家人得了陛下青眼呢。 我们家什么时候没有得青眼?班淮挥手让下人退下,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陛下以往虽然厚待班家,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日日往他们家送东西,仿佛迫不及待向世人证明,他对班家人有多好似的。 陛下没那般看重谢家吧,班恒有些犹豫道,怎么可能为了谢家做出这么多事。我听说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与皇后只是派人问过两遍,他们家得的赏赐,还不如我们家一半呢。 姐,是不是你上次进宫跟陛下说过什么,让他对我们班家好起来?班恒扭头去看班婳,最近几日他姐闲得无聊,看到家里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漂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要学刺绣。 学了好几天,勉强懂得针怎么拿,线怎么理,然而绣出来的东西却不能看。若不是他今天偶然碰见,还不知道他姐这么无聊。 我也没说什么,班婳左手食指隐隐发疼,根本没心思听班恒刚才说了什么,现在听到他问这些,她愣了一下才道,要不我派人去成安侯那边问问,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陛下才对我么另眼相待。 这倒也有可能,班淮附和地点头,扭头去看没有说话的阴氏,夫人,你意下如何? 阴氏缓缓点头:嗯,去问一下也妥当。 成安侯府里面,送礼探望的人,宫里送赏赐的太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差点踏平了成安侯府的门槛。这些人在容瑕受伤的时候不曾探望,容瑕没有怨过他们,但是他们现在来了,容瑕也不会热情招待他们。但是没有人觉得容瑕这样做得不好,反而对容瑕的品性更加吹捧,仿佛他就是不世出的圣人。 班家护卫上门时,容瑕正在与门客王曲说话,听到下人传报,便对王曲道,稍等。 王曲看到侯爷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焦虑。他承认福乐郡主是个很好的女人,但是侯爷对福乐郡主的态度,实在太过了些。君子爱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却不能耽于美色。 不过是班家的一个下人,便让侯爷露出这般急切,若是班家的那位郡主上门,侯爷还会做出何等姿态? 容瑕见到这名护卫后,面色柔和了几分,你们家郡主派你过来,所为何事? 在下见过侯爷,护卫给容瑕行了一个礼,然后道,郡主派属下来,是想问一问近来发生的事情。 哦?容瑕挑眉,你们家郡主是在担心陛下赏赐的事情? 护卫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开口,容瑕便猜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方才垂首道:回侯爷,正是此事。 你今日若不过来走一趟,我也要派人过去一趟的,容瑕笑了笑,你回去让郡主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对了,近来我寻得了几本有意思的话本,你带回去给你们家郡主。 护卫接过一匣子书,向容瑕道了谢。 直到走出成安侯府的大门,他才突然想起来,容侯爷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啊? 自觉办事不力,护卫很是愧疚,回到班府把话本交给班婳以后,还向她请了罪。 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班婳笑着摇了摇头,对护卫道,既然容侯爷说不是坏事,那必然就是好事了,你下去吧。 是。护卫心中恍然惊觉,郡主对容侯爷似乎挺信任的。 郡主,如意端了一碗冰镇汤进来,班婳指了指桌案上,放在桌上,都退下吧。 是。如意福了福身,把屋里其他丫鬟一并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班婳打开书匣子,从里面取出基本线装书,忽然一张纸从书籍页里掉了出来。 除了这一行字以外,上面还绘制了一个荷包,荷包歪歪扭扭,更谈不上有什么美感。 班婳一愣,她什么时候给陛下绣过荷包? 忽然,她猛地攥紧手里的纸,把它一点一点撕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难怪陛下会忽然对班家这么好,原来是因为她献了一个荷包给陛下。这是容瑕在后面偷偷做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陛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荷包,就对她好得可怕的地步? 转身拿起话本开始翻阅里面的故事,一本奇谈怪志里面,有个故事被折了一页,这个故事里面讲,有位老人病重,整夜惊梦,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可是他的晚辈亲自替他祈福,他竟是渐渐好了起来,也不再做噩梦了。 班婳合上书,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还是容瑕想要借这个故事告诉她什么? 婳婳,阴氏站在班婳门外,制衣坊的人来了,你让他们给你量量尺寸。 来了。班婳抚平折页,把书放进书架中,顺手拿起桌上的团扇,匆匆走出门道,前些日子不是刚做了十多套衣服么? 这是给你做秋装,阴氏道,天气热,绣娘手里的活计也要慢下来,一来二去不是要耗上一两月么,入秋后正好上身。 班婳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抬头看了眼天上白惨惨的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畏暑,她总是觉得今年的夏季特别难熬,还没进六月,便热得让人受不了。好在府里备的冰够用,不然她可能要发疯。 今年陛下行动不便,应该不会去避暑了。陛下不出京,他们这些勋贵朝臣自然不敢私自出京,不然追究下来,这个罪即便是班家人,也是担不起的。 制衣坊的人见到班婳便是一脸殷勤的笑,两个穿着体面,相貌姣好的妇人上前给班婳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班婳张开手,知道你们忙,我便不耽搁你们时间了。 不耽搁,不耽搁,郡主是我们的贵客,能为您做出满意的衣服,便是我们莫大的颜面。虽然不久前才量过班婳的尺寸,但是妇人仍旧小心地量着她身上没处地方,就怕出现半点遗漏。 这季的秋装颜色素淡些,班婳抬高下巴,让她们量自己脖颈长度,不可用紫红两色。 妾身记下了。妇人先是愣了一下,这位郡主可是最喜欢艳丽颜色的主儿,去年秋季可是在他们坊里定制了好多套艳丽的衣服首饰,偏偏一般人穿着显轻浮,唯有这位郡主穿起来只会让人觉得美艳逼人,不敢让人心生半点亵渎之意。 她恍然忆起,大长公主是这位郡主的祖母,去年大长公主为了救驾而亡,这位郡主要避开艳丽之色的衣服,倒是容易理解了。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量完尺寸。待制衣坊的人离开以后,班婳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今年的夏天怎会如此热? 去年的冬天格外冷,今年的夏天又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这老天爷是有意跟她过不去么? 我们倒还好,便是热了也能躲在屋子里纳凉,阴氏叹口气,若是全国各地都这般热,老百姓就要受苦了。 连热了这么多日都没有下雨,肯定会出现大旱,老百姓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女儿从小没有吃过苦,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只有京城这一片地界。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即便是农人,日子也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好过,受点灾遭些苦,便有人来解决。可是在一些偏远之地,就全凭当地官员有没有作为,反正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那些地方去。 班婳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连这一点热都受不了,完全不敢想象,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京城里越来越热,可是整整十几天没有下雨,天热的时候,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那些调皮的小孩子,这个时候也只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不断有地方报灾的折子呈上来,然而二皇子却以皇上病重不可受刺激为由,把这些折子压了下来。只是派了几个钦差大臣下去治理旱灾。 朝廷中有人不满,可是陛下现在轻易并不见大臣,有些性急的大臣干脆找到几个受皇帝宠爱的人家,希望他们能够进宫带个话。 可是谁敢带这个话呢? 连二皇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做朝臣的人,更是不敢插手。于是往日还喜欢游手好闲的皇亲国戚纷纷躲回了家里,任谁上门都称病不见,更有甚至自称中了暑,伤了心脉,要细养。 中暑与心脉有关系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帮忙。 这些皇亲国戚的行为,让一些重臣寒了心。平日里这些人吃美食穿华服,可是到了国家大事面前,却各个不愿意承担责任,若是整个大业朝都是这样的人,天下百姓还有什么样的盼头? 几位忧心百姓的大臣聚在了一块,想着进宫的方法。 不如托人送礼到王德面前,这个太监是陛下跟前的太监总管,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不成。一位官员反驳道,这些太监最会见风使舵,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冒险。更何况你我手中都不太富裕,又能送多少他看得上眼的东西? 地位如王德这般的太监,什么富贵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没有接触过,王德只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地方的百姓受苦吗?稍微年轻一些的官员气道,宁王根本就没把老百姓的命看在眼里,那几个所谓的钦差,皆是他的门人,去了那些地方又能做什么? 众位官员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陛下不管是,二皇子又是个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人,只苦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却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们。 十日后,忽然一个消息传入京城,宁王派去羊牛县的钦差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竟是被当地百姓聚众打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宁王耳中后,宁王气得当朝发了大火,当即下了令,要羊牛县附近的驻军平乱民,抓住罪魁祸首。有朝臣对宁王这道命令提出反对,哪只宁王竟对这些反对声听而不闻,还让侍卫把这些官员拖了下去。 一时间,朝中怨声载道。 越来越多的人对宁王不满,有位官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见到了云庆帝。谁知道他说了没几句话,就被云庆帝不满地赶了出去,似乎嫌他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是几个乱民而已,竟然刺杀钦差,朕看他们是胆大包天! 求见的官员被骂得狗血淋头,走出宫门的时候,回望着这座奢华的宫廷,长长地叹息一声。 古往今来,朝廷总是由乱入盛,又盛入衰,大业朝也要走向这条老路吗? 无奈之下,几位忧国忧民的大臣聚在一起喝起苦酒来,酒过三巡已经有些开始醉了。 我只是为天下百姓叫屈啊! 大业啊大业! 有人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为天下百姓而哭,还是在为大业的未来痛哭。 我们还有机会的!一个年轻地官员忽然激动道,还有一个人,也许她能帮到我们。 这个年轻人是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与班婳上任未婚夫是同一届举子,不过他家世普通,刚入朝的时候并不如沈钰如意。但是自从沈钰被夺去官职与功名以后,这位新科状元便显了出来。 虽然现在只是个从四品小官,放在京城里不起眼,但是横向比较起来,他发展得已经非常快了。 谁?一位头发花白的大臣问。 福乐郡主。 不行不行,不过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她能帮什么忙?老臣连连摇头,喝得有些醉的他,也不顾忌什么君子不可说人坏话这种原则,而且这位郡主向来性格跋扈,性喜奢靡,这样的女人能做什么事? 新科状元却不这样想,他去年出城办事的时候,还看到这位郡主帮着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提前进城,因为妇人怀里的小孩子高热不退,瞧着不太好。这事他从不曾对人提过,更何况他一个年轻男人,偷瞧一位未出嫁的姑娘也不太妥当。 能对一个生病小孩都有恻隐之心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良善之意? 这事除了福乐郡主,恐怕没人再能帮忙了,新科状元苦笑,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喜欢这位郡主,一年四季给她的赏赐就没有断过。 但她愿意帮这个忙么?另一位同僚问。 总要试一试吧。 侯爷,一位相貌不显的小厮走到容瑕面前,有几位官员准备去静亭公府求见福乐郡主,让郡主帮他们劝服陛下改变主意。 都有谁? 小厮把这些官员的名字报了出来。 空有一腔热血,却不长脑子。容瑕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冷着脸道,我看他们平日里也没怎么瞧得上福乐郡主,怎么这会儿便求上门了? 小厮不敢说话,垂首站着。 罢了,容瑕缓缓吸了一口气,眼底的情绪也一点点平静下来,终究这些人还知道关心天下百姓。 小厮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侯爷,要拦下他们吗?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床边看着院子里的一株石榴树。这棵石榴树是一月前刚栽种的,虽然日日浇水,可是天气太过炎热,看上去仍旧有些不精神。 不用了。 在这件事上,我无权替郡主做主。 是。 工部跟户部的几位大人要见我? 班婳放下手柄铜镜,扭头看班恒:你确定他们要见的是我,不是父亲? 对。 班婳觉得这些人有些莫名其妙,她略想了想,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我更衣过后就去见他们。因为天气原因,她这一身穿得不太讲究,在家里穿一穿还好,若是去见客就太丢人了。 行。班恒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你多加小心。 班婳点了点头。 工部与户部的几个人在静亭公府的正厅里坐如针毡,尤其是听说静亭公陪静亭公夫人上香以后,他们就更加自在了。这事若是传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他们故意骗小辈进宫涉险?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连茶都换了一盏,可是福乐郡主还没有过来。 诸位大人请稍坐片刻,班恒走进正厅,对几人作揖道,家姐片刻即来。 世子客气,是我等打扰了。几位大人忙起身回礼。班恒是静亭公上过折子钦封的世子,论品级他们几个谁也没有班世子高,对方的礼他们可受不起。 又喝了一盏茶,福乐郡主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几位大人见到正主,情绪有些激动,纷纷起身向班婳行礼。 诸位请坐,班婳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最年轻最好看的一个人身上,不知各位大人找小女子有何要事? 不敢不敢。几位大人你看我,我瞧你,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新科状元被班婳看得面红耳赤,他起身向班婳行了一个大礼:郡主,我等确有大事相求。 大事?班婳闻言轻笑一声,诸位大人可真瞧得起我,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干过什么大事。 新科状元: 郡主,这个忙除了您,恐怕无人能帮。 一般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就有些害怕,班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说说是什么事,至不至于答应,我可不敢保证。 厅内放着好几个冒着寒气的冰盆,所以屋内并不太热。不过几位大人却瞧得有些心疼,这种季节冰可是稀罕物,像班家这么用,竟不把冰当回事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哼!一位老臣看着班家这般奢侈的享受,终于忍不可忍哼了一声。 这位大人的话恐怕有些不妥当。 其他几位大人心里也暗暗叫苦,这位同僚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若是得罪了这位郡主,他们还能求谁去? 是是是,几位官员忙道,郡主说得是。 刚才说话的官员也意识到自己脾气有些冲,起身僵硬地向班婳赔罪。 这大热的天,哪来的冻死骨,班婳挑眉,这位大人是在跟我说笑吗? 几位大人:重点是这个吗? 郡主,虽然路无冻死骨,但是却有干旱得过活不下去的百姓。新科状元道,郡主,如今朝中一片混乱,陛下又不愿意见我等,请郡主为了天下百姓,进宫走这一趟。 班婳愣了一下:你跟我详细说一说,究竟哪些地方遭了灾? 新科状元见福乐郡主这样,心中一喜,忙开始讲述起来。 听着对方的话,班婳有些失神。大旱灾,她梦里是出现过的,只是梦里太模糊,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记得死了很多人,甚至还发生了□□,最后被人带兵镇压,尸横遍野,哀嚎声直上云霄。 想到梦里那个场面,班婳觉得前身都有些不得劲儿了。 难道梦里发生的那件事,就是今年? 等等,你说谁下的命令?班婳听到宁王这个称号,皱眉道,蒋洛他只是一个监国,有何资格调动羊牛县附近的驻军? 新科状元面上露出几分难堪:郡主,如今朝中大部分势力,已经被宁王把持了。 班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朝上两个相爷呢? 新科状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班婳的问题:严相面上并不支持宁王,但是朝上有传言,严相与太子决裂后,便在私下支持宁王了。 那石崇海呢?班婳对政治不感兴趣,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蒋洛那样的草包,也能把持朝政,他是太子的岳丈,总不能支持宁王吧? 郡主,您忘了?自从石家小姐买凶刺杀令尊以后,石家就受到了陛下的厌弃,如今在朝中,石相一脉根本无力与宁王作对。 新科状元想,若不是陛下打伤成安侯与姚尚书,只怕朝廷的局势还不会变得这般糟糕。只怕陛下也没有想到,如今朝中会变成这种状况。 朝中的局势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似乎从成安侯与姚尚书受陛下杖责,宁王让人顶替了两人职位开始。 若是陛下当初没有那么冲动便好了。 你们是想让我进宫劝一劝陛下?班婳失笑,你们以为,陛下会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