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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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班婳与容瑕并肩踏上了勤政殿。 在一众朝臣注目下,容瑕握紧班婳的手,对众人道:这一年来,夫人助我良多,没有夫人便没有今日的我。诸位大人的礼,不能我一个人受。 陛下,这于礼一位大人想要说,女子怎么能与男人一同受礼,但是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武将捂住了嘴。他瞪大眼睛,在心中暗骂,这些武将实在太粗俗无礼了。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赵仲一撩衣袍,对着二人便跪了下来。 他跪下以后,无数武将跟着跪了下去,原本与容瑕就有交情的文臣,全都心甘情愿地行了拜伏大礼。 地面冰凉,石晋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站在月色下的男女,缓缓地垂下了头。 从此以后,他为臣,她为君后,他连一丝妄想都不能有。 班婳与容瑕没有立刻搬进正宫,而是在大月宫偏殿住下。班婳来过大月宫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住进这里,知道过了子时,她也没有睡着。 婳婳? 我吵到你了? 没有,容瑕把她搂进怀里,我也有些睡不着。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班婳靠在容瑕怀里,讲个开头甜蜜,结尾欢喜的故事。 好。 据说蜀地有一奇石,头大身小,但却能立在山头。有路人经过,见到此状,大为震惊 一个故事没有讲完,班婳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容瑕在她唇角吻了吻,闭上眼闻着她的发香睡了过去。 从小到大,容瑕从不做梦,但是这天晚上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站在结满冰的湖面上,一个穿着毛绒绒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带我去冰上玩好不好? 他想说冰上很危险,这个小女孩的面貌渐渐变了,变成了班婳的脸,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心都软了。然而就在下一刻,婳婳不见了,他仓皇四顾,只看到散不开的浓雾以及空荡荡的四周。 婳婳!容瑕睁开眼,转头看向身边,旁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 陛下,您有何吩咐? 皇后呢? 陛下,娘娘去见前朝太后了。王德见容瑕脸色不对劲,便道,娘娘说,您这些日子一直都没睡过安稳觉,所以不让我们进来打扰您。 我知道了,都进来伺候我洗漱。容瑕揉了揉额头,皇后去了多久?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王德犹豫了一下,陛下您若是有事要找皇后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娘娘。 不必,容瑕犹豫了一下,这宫里都是皇后说了算,由她去吧。 是。王德听到这话,在心中确定了班婳无上的地位。 班婳坐在太后的下首,太后神情憔悴,但是礼节上没有任何瑕疵,但是班婳能够感受到,太后待她终究不如以往亲近。 婳丫头,太后脸上的笑客套多于亲近,一年不见,您比以往更有威仪了。 娘娘是在开侄女的玩笑么?班婳抿了一口茶,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有过威仪?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太后也不在意她的托辞,直接问道,我可曾亏待过你? 娘娘待我亲如子女,并无半点亏待。班婳摇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与容瑕一起逼宫?太后对班婳与容瑕,不是没有怨,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 班婳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所求,太后苦笑,她红着眼眶看着班婳,我知道你在新帝面前很有脸面,所以能不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娘娘请讲。 你让新帝放了洛儿可好?太后紧紧拽着手里的帕子,我知道他做下过很多错事,但更大的错在我身上,是我没有教好他。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留他一命,我一定不会再让他乱来 凭什么? 谢宛谕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怨恨地看着太后,凭什么他做尽恶事,还要留他一命,就因为他身上流着你们蒋家皇朝的血,所以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就该任他□□? 太后,您有儿子,天下人也有儿子,蒋洛在害死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的父母也会难过?谢宛谕双目赤红,语气里带着几分快意,蒋洛落得今日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谢氏,你太后没有想到谢宛谕会突然出现,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太后在蒋洛手中护住我的性命,我很感激,谢宛谕跪在太后面前,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赞同您。 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对班婳行了一个恭敬的礼,昨夜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本来她要与蒋洛一样,被关押进天牢,不过后来因为班婳说了几句话,她们这些后宫女眷被统一带进了一座宫殿里。里面虽然挤了些,但好歹屋子干净,也有人送热水饭食,比天牢好无数倍。 蒋洛犯的错事,本与你们这些后宫女眷无关。班婳见谢宛谕满身郁气,眼角已经染上了细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没有想到她竟然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谢宛谕勉强笑了笑,自嘲道:两年前我还得意于自己即将嫁入皇家,你终于也要低头向我行礼。没有想到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倒是你 千百年后,还会有人知道班婳是谁,而她大概是史书中,寥寥几笔的可怜人,能不能留下一个姓氏,都还不一定。 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谢宛谕又朝班婳徐徐一福,告退。 班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间有些动容。 婳婳,我 娘娘,班婳打断太后的话,直接开口道,容瑕是我的男人。 皇后愣住,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愿意听我的话,是因为他待我好,但我不会滥用这份好,尤其是提出一些对他没有好处的要求,班婳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太后徐徐一福,他对我好,我要护着他,又怎么能因为外人来损害他的利益。 请娘娘恕罪,这个忙我不能帮你。她转身就准备走,却被太后一把抓住手腕。 婳婳,就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太后拽着她的手臂,跪在了她的面前。这个风光了一辈子的女人,此刻抛却了优雅与颜面,只想保住儿子的性命。 娘娘,班婳看着满身狼狈的太后,狠心推开了她的手,于公,为了天下百姓,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于私,我不会让自己的夫君留下前朝皇帝,为他日后增加麻烦。今日您就是一直跪在这里,我亦不会答应你。 你当真如此狠心?太后声嘶力竭的抓住班婳裙摆,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 班婳没有理会太后的责骂,只是语气平静道:你放心,待登基大典过后,我会让陛下尊封你为太后,让你到别宫荣养,不会让你吃半点苦。 还有太子,班婳停顿了一下,陛下亦不会要他性命,只要他老老实实的,便会一辈子荣华富贵。 太后无力地松开班婳的裙摆,哭得浑身抽搐。 娘娘,我若是您,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闹,你若是再闹下去,得罪了陛下,到时候恐怕连太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太后惊讶地看着班婳,她似乎没有想到,向来只会吃喝玩乐的班婳,竟然会说出这席话来。 娘娘,我的祖父是如何过世的,你知道吗?班婳低头看太后,她的一双眼睛明亮清澈,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在问太后一个她不知道的问题。 太后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班婳出了门,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姑父是怎么死的,她原本不清楚,可是在陛下染病以后,她已经渐渐猜到了真相。班婳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她遍体生寒,班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班婳回到大月宫偏殿的时候,身着玄衣的容瑕正坐在案前看一些公文,不过跟容瑕相处久了,班婳一眼就看出他在装模作样,因为他真正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婳婳,你回来了?容瑕起身拉着班婳在身边坐下,然后摊开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吉日,钦天监的人说,五日后就是好日子,适合举办登基大典。封后大典他们算出了三个日子,一个是十二日后,一个是下月初八,还有一个在两月后。我觉得十二日后的这个日子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班婳见容瑕在这些日期上都做了批注,便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觉得合适就好。 我急着让天下人都光明正大称你为皇后娘娘。容瑕在她鼻尖亲了一口,下月太久,我等不了。 全天下人叫我女王不是更好?班婳随口说了一句,把钦天监写的折子放在手里把玩。 容瑕轻笑一声,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我叫你女王好不好?全天下称呼我为皇帝,而你是我的女王,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不要脸,班婳搓了一把他的脸颊,跳下他膝盖,这些东西我看着就头疼,你还是自己操心去吧。 你去哪儿?容瑕抓住她的手。 我出宫瞧瞧家人,提到家人,班婳的双眼都在发光,快一年时间没见,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放心吧,我派人好好保护着他们,容瑕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别,班婳忙把他按了回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现在不适合出宫。蒋洛留下一堆烂摊子你要处理,更何况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成我们班家外戚专权,我们班家上哪说理去? 容瑕: 这明明是他有意给班家荣耀,怎么到了婳婳嘴里,就全然变了味? 我们家想做的是显赫懒散,别人还不敢得罪的纨绔,但却不想做管东管西,累死累活的外戚,这种事太费脑子,就我父亲与我弟那样班婳干咳一声,她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是应该给家人留点脸面,你懂的。 容瑕闻言失笑:你别胡说八道,岳父与恒弟挺好的。 是啊,他们两个是引领京城各种玩耍手段的顶尖纨绔,班婳啧了一声,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多派几个有脸面的近随跟我出宫,也算是给我娘家面子了。 容瑕仔细考虑过后,便叫来了杜九王德以及两个信任的心腹,让他们陪着班婳去静亭公府。现在班婳虽然还没有进行封后大典,但是由于容瑕处处看重班婳的态度,殿中省急于讨好新主子的宫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车驾,随行护卫与太监宫女数量,都按照正宫皇后品级来安排。 班婳也不反对这种安排,这个时候她的地位越稳,世人不敢去得罪班家。 在踏上马车前,班婳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时候搬回静亭公府的? 娘娘,昨天夜里陛下就安排人把静亭公府收拾干净,然后迎了国公爷与夫人回府,王德躬身答道,娘娘,陛下备下的礼也已经装上了,您可以出发了。 礼?班婳愣住,原来容瑕还准备了礼,她这个做女儿的只想着去见家人,反而把伴手礼给忘记了。 嗯,走吧。 起驾! 静亭公府,班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三人神情凝重,没有谁开口说话。府里收拾得很干净,几乎与没有抄家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座府邸,而是他们脑子有些懵。 他们千挑万选,给女儿挑了一个有才有貌又贴心的男人,本以为怎么也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哪知道没多久蒋洛就登基,还削了他们家爵位。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重点是怎么眨眼的时间,容瑕就跟叛军勾结在一块儿了? 再一眨眼,容瑕就成了叛军了头子,还带兵打进了京城,成为了新皇帝。 昨晚上迎接他们回府的那些人,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娘娘,这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现实比话本还要荒诞。 父亲,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班恒愣愣地看着班淮,我成皇帝小舅子啦? 班淮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听到他惨叫声后,肯定地摇头,你没有做梦。 闹什么,阴氏拍了一下桌子,你们以为做皇帝的岳丈,是件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多少作死的皇后娘家,最后不仅作死了皇后,连一家人都跟着作死了。 班淮与班恒齐齐垂首听话。 在婳婳与他成亲前,我们谁也没有看出他有这个心思,此人心计有多深沉,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如果连我们都想到了,他造反还能成功吗?班淮小声反驳,我们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你这个时候闭上嘴,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班淮: 一个心计深沉的帝王,婳婳有多少手段可以玩过他?阴氏忍不住嘲讽道,凭她能揍过他? 班恒觉得他母亲也是挺彪悍的,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让他们家沾皇室的风光,只想着他姐怎么压新帝一头,这思想觉悟与一般的后宅妇人就是不一样。 不是我吹,我姐揍两个皇帝都不在话下。班恒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昨天跟那些人打听过,姐还上过战场,挺受将士推崇的。 你如果有你姐一半能耐,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阴氏扭头训班恒,就你这模样,好意思出去说,你是婳婳的弟弟么,也不嫌给你姐丢人? 这都丢了十几年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一下子都捡起来吧?班恒委屈巴巴地看着阴氏,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你若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把你扔出门了,阴氏深吸一口气,好了,你们父子两不要再胡闹,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嘱咐给你们。 一,以后不管谁来求你们办事,你们都不要轻易答应。 二,恒儿娶妻的对象,一定要慎重。我们班家不会苛待儿媳,但也不能任由儿媳连累全家,阴氏看着班恒,你也不要随意被什么花儿粉儿勾引,做出丢人的事情。 母亲,你放心吧,班恒诚实道,看惯了我姐那张脸,天下所有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庸脂俗粉。 胡言乱语,阴氏眉梢一挑,女子之美,不仅仅在于皮囊,你若是用这种态度来看待姑娘家,干脆别成亲,免得糟蹋好姑娘。 班恒神情一肃:母亲,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并没有这个意思 老爷,夫人,娘娘来看你们了。管家满脸喜色的跑了进来,咱们府门外围满了车马,娘娘可是乘坐凤驾来的。 班家三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的娘娘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家被容瑕拐带着造反的女儿。 阴氏激动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朝上会不会有意见? 她嘴里念叨着,脚下却没有停,匆匆往外跑去。 班婳乘坐凤驾从京城主道经过,禁卫军开道,太监宫女陪侍,阵仗不可谓不大。就算是没见过多少市面的普通百姓,看到马车上雕刻着龙凤祥纹,并且还用十八匹马驱车,立刻就离得远远的。 一路风光地到了静亭公府,班婳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马车,看着大门口上熟悉的牌匾,眼眶微热,拒绝了下人准备的轿子,直接提起裙摆走进了大门。 一草一木还是熟悉的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开。 长长的宫裙在洁净的青石板上划过,班婳的步子走得很快,她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快步跟上,唯恐有半点懈怠。 在临近二门的时候,她突然了停了下来。 二门处,班家三口站在那,他们伸长着脖子看来看去,直到班婳现身的那一刻,班恒便匆匆迎了上来。 姐!班恒跑着迎上去,然后便围着班婳问来问去,顺手把宫女提着的裙摆抢到自己手里,像个小狗腿般跟在班婳身后。 看到他这样,班婳笑得眼眶发了红,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瞧着长高了一些。 真的长高了?班恒笑得一脸灿烂,这一年里我一直在练拳,饭量增大了不少。 男子汉多吃一些才好,她拍了拍班恒的肩膀,果然比以前更加结实了。姐弟俩说说笑笑来到了班淮与阴氏面前。 父亲,母亲,班婳朝着二人跪了下来,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起来,快起来,阴氏抹着眼泪把班婳从地上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女儿姿态十足。 她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对王德道:你们都等在外面,里面不必你们伺候。 是。王德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阴氏认出此人是原先云庆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不过面上没有露出情绪,直到一家四口进了内院以后,她才道:王德是容瑕的人? 班婳点了点头:嗯。 难怪连皇帝身边都有自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内太监总管,容瑕不做皇帝,谁来做? 三人围着班婳问了不少出京后的事情,班婳也挑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讲出来,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天色便黯淡下来。 一家四口这才想起,他们从中午到现在,除了用了茶水与点心以外,连饭食都没用。 阴氏看了眼天色,内心想要留班婳下来用饭,但是理智告诉她,女儿该回宫了。 她颤抖地摸着女儿的手,勉强笑道:夜路难行,你小心。 班婳笑看着阴氏:母亲不留我用饭吗? 留,留,阴氏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才笑看着班婳道,我这就让厨房开饭。 二门的客房中,一个小太监凑到王德身边道:公公,天已经晚了,娘娘她 闭嘴,王德沉下脸道,皇后娘娘做事自有章法,不必尔等多言。 半个时辰后,王德听到外面传讯,皇后娘娘准备回宫了。他忙起身整了整衣服,还用茶水漱了漱口,才一路小跑着出了客房。 夜色下,班家人一步一步送娘娘到了大门外,就连娘娘的裙摆,也是班家世子提着。 王德知道班家人感情有多么深厚,看到眼前这一幕,竟有种心生叹息的冲动。 或许班家人从未想过,班郡主会成为皇后娘娘。 娘娘起驾回宫。王德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扬声报了一嗓子。 马车缓缓前行,骑在马背上的王德回头,静亭公府门外的红烛高照,班家三口站在台阶下,一动未动。 他回头看没有动静的马车,摇头感慨,这就是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