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八章 家法
无论哪个朝代,无论哪个时代,在官员级别、职位升迁上,总有一些人能打破常规,总体来说强调“朕即天下”的封建时代这一点相对来说更加明显。 而明朝这一点可能是封建时代最为突出的,这个朝代有独有的以小制大的权力分配模式,虽然有着科考这条限制,但一旦过关,就有机会在短时间内连连升迁,七品御史摇身一变手掌一省甚至几省大权屡见不鲜,如王民应、胡宗宪都是典型。 而明朝这么多皇帝中,嘉靖帝是最突出的,夏言、张璁、桂萼、方献夫都是以微末之身,连连越级升迁入阁。 徐阶的怒火就来源于此,钱渊在西苑待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天子赐宴,大伴亲送,显然是简在帝心,从后来的事实也能看到,钱渊此子对嘉靖帝是有影响力的,而徐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就跳起来……简直就是跳起来给人当靶子用。 严嵩如今依旧势大,李默正在摩拳擦掌招兵买马,老道的徐阶选择了蛰伏,偏偏徐璠却跳了出来,不夸张的说,实在把徐阶坑惨了。 徐璠自小就养在华亭,除了祖父祖母过世之外,基本没有和父亲徐阶相处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徐阶对其颇为溺爱,虽时常训斥却从不动家法。 但这次,徐璠战战兢兢的听着父亲的怒斥,膝盖都没知觉了居然还不让起来。 很长时间后,书房里才安静下来,徐涉小心翼翼的仔仔细细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徐阶细小的眼睛瞪得极大,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徐璠鼻子,“可有虚言?” 看徐璠呐呐不言,脸色铁青的徐阶深吸了口气,“去取藤条来!” 徐涉同情的看了眼侄儿,默不作声的出门。 不过就是钱家子随口一说,还真要用藤条抽我……徐璠情不自禁,又是两行泪滑过脸颊。 “啪,啪啪,啪啪啪!” 藤条抽在衣衫上的声音颇为沉闷,毕竟快入冬了,天冷了,徐璠身上穿的挺厚的。 但徐阶也挺狠,让儿子脱了衣服……这下子声音清脆起来,徐阶这厮对谁都够狠的。 直到徐璠实在撑不住哭爹喊娘,徐阶这才住了手……哭爹是没用的,但喊娘是有用的,毕竟生母早逝,徐阶愧疚在心。 看着侄儿被抬走,徐涉皱眉走进几步低声问:“二哥,何至于此?” 徐阶扔掉藤条,长叹一声坐下,良久才轻声说:“陛下今日召内阁、吏部、兵部,突言应天巡抚曹邦辅不宜掌总。” “那就是胡宗宪了?” 徐阶苦涩的一笑,“吏部……又举荐王诰。” 仔细想了想后,徐涉嘴巴一咧,好嘛,侄儿这是刚刚好赶上趟了,这一顿被抽的有点冤啊。 在钱渊离开西苑后,怒火中烧的嘉靖帝召严嵩、徐阶、吕本、杨博、李默,直言曹邦辅难当大任。 吕本是无所谓的,但严嵩、徐阶、杨博都在心里重新考虑钱渊这枚棋子的分量,原本要后日才决定,但突然提前否决曹邦辅,自然和钱渊脱不开干系。 但李默受不了,刚刚竖起大旗,正在招兵买马准备横扫朝堂,曹邦辅是他推出的第一个目标,却提前被否决。 李默性情中的刚直在这时候压倒了理性的那一面,跳出来又举荐了南京户部左侍郎王诰,嘉靖二年进士,徐阶杠杠的铁党。 当时在万寿宫内,嘉靖帝、严嵩、杨博都眼神诡异的很,吕本甚至都张大了嘴巴,而徐阶深深垂下头,心里破口大骂。 嘉靖帝、杨博、吕本都难免心里狐疑,你徐阶这是和李默勾搭上了? 而严嵩……要不是养气功夫深,险些破功笑出声了,他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勾当,也知道在杨宜被下狱后,李默曾经和徐阶同谋,试图推荐近年漕运上颇有建树的王诰上位。 历史上李默还真的是推荐王诰继任浙直总督的,还实实在在成功了,只不过很快他本人就被赵文华构陷,病死狱中,王诰这个倒霉的……出了南京城,还在去杭州路上,就被罢免了,胡宗宪这才正式上位。 最让严嵩好笑的是,徐阶什么都不能说。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合适? 当然不能,私底下徐阶和严嵩已经联手准备对付李默了。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不合适? 也不能,不说远在南京的王诰怎么想,至少朝中百官是在北京城的,只会认为你徐阶是勾搭上了李默,不然人家凭什么推荐王诰上位? 但闷闷不乐的徐阶出了万寿宫回了直庐,知道儿子和钱渊在松江会馆门口闹了那么一出的时候,徐阶是头昏脑涨,险些一脚踏空摔一跤。 宫内,陛下否决李默提议的人选曹邦辅,而李默重新推荐徐阶同年王诰。 宫外,徐阶长子徐璠主动挑衅,和刚刚离开西苑的钱渊大闹一场,都被带进五城兵马司了。 这是铁铁将徐阶和李默勾搭的帽子扣在了徐阶的脑门上。 你徐阶和李默同谋,先是推出了应天巡抚曹邦辅,但钱渊觐见陛下后就被否决了……然后,然后你儿子徐璠就去找钱渊麻烦了。 啧啧,条理明晰,逻辑通畅的很。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就算最后浙直总督落到胡宗宪头上,朝中百官也难免狐疑。 在李默刚刚竖起大旗的时候,这件事是一个风标像,必定对朝中局势走向有着微妙的影响。 这让徐阶回家后,如何不狠狠抽儿子一顿? “钱渊,钱渊!” 趴在床上的徐璠咬牙切齿,一旁的妻子季氏黯然垂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徐璠不会也不敢对父亲徐阶有什么抱怨,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钱渊头上的。 “别说了。”徐四小姐亲自端着药碗进来,“吃这么大的亏,以后长点心吧。” 季氏赶紧起身接过药碗,小姑子在家里地位颇高,可不敢让她服侍吃药。 “小妹,我……”徐璠苦着脸说:“华亭县城就不说了,咱家祖坟离东城门六里?十六里还差不多!” “钱展才今日入西苑,不问个仔细你就动手,这就叫莽撞。”徐四小姐掏出手绢擦擦手,慢条斯理的说:“父亲恭为内阁次辅,当朝大学士,钱展才敢动手,自然是有凭仗的。” 不得不说,徐四小姐受徐阶宠爱不是没有理由的,小小年纪分析局势头头是道,虽然其中有偏差,但明确的指出了关键,钱渊动手揍人,只会和朝中局势有关,不会和徐璠“恩将仇报”有关。 “什么凭仗?” “不知道。” “马后炮!” 徐四小姐一瞪眼,“但没有凭仗,父亲如何会动用家法?” 徐璠一翻眼,“家法……今日父亲用的是藤条!” “咱家的家法不是戒尺吗?”徐四小姐茫然问:“为什么用藤条?” 徐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头埋进枕头,实在没脸说为什么用藤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