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重逢
嘉靖三十二年,身为小小生员的钱渊在杭州借势为父兄复仇,就此一举成名,自那之后,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东南文武官员、幕僚、吏员甚至百姓口中。 长于军略,精于练兵,几度败倭,力挽狂澜……这是他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 除此之外,扫帚星一度为人津津乐道,钱砍头一度可止小儿夜啼,另外他还有侍母至孝的名声,当年亲身下厨以博寡母开颜的故事已注定会在史册中留下印记。 不过,随着钱渊这两年的闹腾,随园的名气愈发大了,其他地方不好说,但东南之地,特别是苏松、浙江几地都流传着随园的诸多事迹。 这直接导致的两个后果。 其一,钱渊随手吩咐在镇海县开个酒楼,结果宾客盈门……到如今只接受预定,如枣糕、糖葫芦、各种熟食都已经流传出去,并大都冠以钱家的名号。 今天钱锐、钱鸿是来夫妻重逢的,汪直、徐碧溪是来登门拜会并因红薯一事来致歉的……而毛海峰非要跟着来,完全就是来一饱口腹之欲的! 其二,就是现在这模样了。 “五……五五……五……条。”汪直吞吞吐吐,手上那张五条还没放下,眼睛扫来扫去打量着另三人的神色。 对面的徐碧溪面无表情,手边的筹码已然是所剩无几,上家的梁生已经吃碰了四次,一张牌在手里翻来覆去等着单吊。 “人品如牌品,拖泥带水,令人鄙夷!”下家的钱渊冷笑道。 汪直咬着牙将那张五条丢下,下一刻钱渊将面前牌推倒,“就胡你的五条,一条龙,中心五。” “该换风了吧?”梁生无语的将手中那张五条丢出来,“老船主这都第几次给少爷放炮了!” “要不义父……我替你?”一旁看的心痒痒的毛海峰跃跃欲试。 汪直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一手给筹码,一手洗牌,“再来一圈,就不信了……去,再换五十两银子的筹码!” “算了吧?”钱渊假惺惺道:“毕竟五峰船主上门作客,待会儿光着屁股出去……” 钱家流传出去的美食,还需要口口相传,但麻将这玩意……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不仅京城,苏松、浙江、福建这些地方已经是遍地开花。 镇海是其中最夸张的,诸多海商都知道,想找龙泉公办事,要么送银子……但这位的胃口实在太大,要么一起搓麻……成了牌友,说话就方便了。 甚至现在镇海县城都已经有专门的麻将馆了,呃,应该是从京城复制来的。 就在去年钱渊回京的时候,还有御史上书……民间赌博之风大盛,应以取缔,没胆子去找推行麻将最得力的严世蕃、徐渭的麻烦,却将矛头指向了钱渊。 不过,今天搓麻,并不是钱渊手痒痒,也不是为了弄银子。 院子口有护卫把守,钱锐和钱鸿转了个弯绕过拐角处,前面是一个小花园,不过如今什么都没有。 这儿原本是一片菊苑,这时候正要盛开,黄灿灿的菊花将给因深秋稍显萧条的院落添上几分色彩,不过就在一个月前,菊花全都被连根拔除,这儿被清理成一块田地。 “咯吱。” 一声轻响,一道小门被推开,小妹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眼睛一亮,猛地从里面跳出来。 “父亲,大哥!” 听到呼声,钱锐回头看去,睁大眼睛细细看去,已经十四岁的女儿亭亭玉立,眉目如画,脸上满是欣喜神色。 “已经这么高了……”钱锐喃喃低语,眼角已是一片湿润。 钱鸿摸着小妹的发髻比了比,“上次只到这儿……又高了好些,可不能再长了。” 钱锐正准备说些什么,门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颤颤巍巍扶着墙壁出现在眼帘中。 巨大的冲击感让夫妻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持手相看泪眼。 五年了,一千多个日夜。 压抑在谭氏心中的哀伤、欣喜、担忧各种情绪让她情绪崩溃,双手紧紧扯着丈夫的衣衫,两脚却如在云端站都站不稳了。 钱鸿赶紧上前帮忙,将母亲扶到椅子上,但后者扯着丈夫衣衫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小妹。”跟着进门的黄氏抱着儿子,低声提醒,“还不去外面?” 小妹咬着嘴唇,屈膝向钱锐行了一礼,疾步出去,院子里平素是没人来的,门口有护卫把守,但这等隐秘事,无论如何也要小心为上。 钱鸿接过儿子颠了颠,“分量不轻啊,吃的肥头大耳……” “能吃是好事,还没满两岁呢。”黄氏嗔道:“还不抱去给公公看看,到现在还没取名呢。” 钱鸿瞄了眼那边,小声说:“待会儿吧。” 这间屋子里外两间,钱锐夫妻在内,儿子儿媳在外,声音不大,却时不时听得见互相传来的抽泣声。 “头发怎么……怎么……”谭氏略略平复心情,慌张的看着丈夫已经半花白的头发。 “骤逢大变,侥幸得生,不过发须花白而已。”钱锐神情平静,握着妻子的手,轻声道:“也苦了你。” 谭氏这些年也熬的苦,丈夫、长子横遭不测,幼子又常年奔波在外,时常领军上阵,头发隐隐可见银丝。 “不苦,不苦。”谭氏用手背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钱锐脸色微微一僵,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回来?能回来当然好。 但能回来吗? 还回得来吗? 自己先后为徐海、汪直谋主,手上沾满多少无辜鲜血,多少人因自己家破人亡…… 不说其他的,小弟钱铮在朝为官,幼子钱渊入仕两年,更是手掌东南通商重任,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不说其他的,钱渊必然仕途尽毁……谁会相信钱渊没有在其中做手脚? 更别说,虽然钱渊一力开创青浦钱氏,但钱锐依旧是华亭钱氏一员……身份暴露,一对倭寇父子,将使华亭钱氏颜面无存。 “有些事……渊儿今晚会告诉你。”钱锐低声道:“此次相见,不可耽搁太久……” “什么?!”谭氏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你要去哪儿?” 钱锐起身扶着妻子坐下,苦笑道:“咱们有个好儿子啊……把老子驱的到处跑,不过日后多半就在镇海县,金鸡山脚,如若要再见面……让渊儿安排,不可贸然探视。” “为什么?”谭氏双目赤红,五年前心如死灰,两年前突闻喜讯,适才终于重逢,没想到却要再度分开。 钱锐盯着妻子的双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事皆由渊儿安排,可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