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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黑锅

    老年人向来觉少,但徐阶不同,自从十余年前开始,他就开始修身养性,吃的适量,睡的足,不养好身子,怎么装乌龟?

    装乌龟的重点不在于缩着脑袋,而在于活的长,换个人做个十多年的内阁次辅,早就受不了了,而徐阶眼看着就要将严嵩给熬死了。

    但也只是眼看着……这几天徐阶彻夜难眠,书房的灯一亮就是一宿,头上原本半花白的头发现在全白了。

    当严世蕃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徐阶心里是慌的……用脚后跟都猜得到,全天下都会认为是他干的,别说陆光祖这等心腹门生,就连徐璠看过来的眼神都古古怪怪。

    为此,最近一直没犯错的徐璠被老子操起藤条抽了一顿。

    这几天,徐阶总觉得所有人都不对劲……直庐里原本还算相处不错的吴山突然冷淡下来了,向来不管事的吕本要么躲的远远的,要么恭恭敬敬。

    徐阶恨不得冲天狂呼,真不是我干的!

    又是一夜难眠,月儿还高悬夜空,徐阶就起了床去了书房,实在是睡不着啊,他久久的呆坐回想这半年来的一点一滴,从去年末贼军破城,到欧阳氏病逝,一直到严世蕃之死……

    沉默了很久很久,徐阶长长叹息,再次确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都是最值得怀疑的目标。

    朝野上下均知一件事,严党能猖狂十余年,严嵩和严世蕃有着同样的重要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

    所以当欧阳氏病危的消息传来后,徐阶喜不自禁,所以当严世蕃坚拒离京的消息传来,徐阶如丧考妣。

    京中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徐阶以科场舞弊案将吏部天官吴鹏,刑部侍郎董份攻倒,最重要的是,是徐阶将严世蕃驱逐出京。

    从前后的因果关系来看,你严世蕃赖着不走,徐阶使了隐私手段将你赶走,路上突下杀手以绝后患……逻辑是说得通的。

    更别说严世蕃死讯未传入京中,徐阶已使乡党上书弹劾严嵩。

    很多人都会这么想,换成其他人,徐阶未必会下这等狠手,但这是严世蕃啊!

    十余年来,严世蕃的凶名赫赫令人胆寒,徐阶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即使严嵩致仕,他日严世蕃复起……即使不再出仕,也必是徐阶的心腹大患。

    于是,这个黑锅从天而降,硬生生的砸在徐阶的后背上,甩都甩不掉,就连嘉靖帝都认准了他徐阶。

    徐阶想解释,但都不知如何解释……因为在他的计划中,的确有将严世蕃赶尽杀绝的企图,几次与心腹门生密谋中他也隐隐有过透露。

    所以,如陆光祖,徐璠都或明或暗的问过这件事,张居正倒是没开口,但徐阶看看女婿的眼神就知道,这厮是认准了是自己下的手。

    嗯,张居正还私下一人独处时感慨过钱渊看的真准……当年钱渊就说过,徐阶此人看似隐忍,但下手之狠更甚严东楼。

    本来应该控制节奏,攻倒严嵩,抢在前头通过清洗严党,召回被严党打压驱逐的官员,一方面能培植党羽,另一方面能获得巨大的声望……至于严世蕃,到时候让和严党有深仇的林润顺手除之就是了。

    但严世蕃的提前被杀,让徐阶的全盘计划被完全打乱。

    最重要的是,如果徐阶不能洗涤自身,那就要承受巨大的损失……这种损失不仅仅体现在势力上,更体现在名望上,人心上。

    文臣政争,不是不能死人,但以死士行刺,这是坏了规矩的,别说对手会忌惮徐阶,即使是门生党羽也会背后私下鄙夷。

    最近几日,徐阶曾经有过试探,科道言官那边明显有点骚动……对于严世蕃,言官清流无不恨之入骨,但绝不希望看到严世蕃被死士袭杀。

    但如何洗涤自身?

    徐阶苦笑着摇头,锦衣卫那边一点线索也没有,因为严世蕃的仇家……太多了!

    而且就算查出什么线索,自己能怎么办?

    在严嵩很快就要致仕,严党注定很快覆灭的时候,自己跳出来替严世蕃叫屈?然后再将严世蕃的仇家大卸八块?

    徐阶觉得,做到那般程度,的确能洗涤自身,但只怕名望也差不多掉到底了!

    绞尽脑汁想来想去,徐阶始终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严世蕃的被杀让他后面的步骤都无法顺利的实施下去。

    而且徐阶目前最担心的是,严嵩会做什么?

    徐阶也心知肚明,严嵩之前是真的想退,只希望能保住唯一的儿子,不惜以严府半数财物换严世蕃丁忧守孝,如今一切成空,严嵩会不会拼死一搏?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在这时候突然袭杀严世蕃?

    那厮的确该死,但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徐阶都开始痛恨严世蕃了,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天边已然隐隐泛白,徐阶叹息着走出书房,不料长子徐璠正在门外等候。

    “父亲。”徐璠恭敬的上前行礼,前天他喜闻严世蕃死讯,脱口而出拍徐阶马屁……“杀得好”什么的,惹得一旁的陆光祖眼神怪异,最终被徐阶狠狠抽了顿。

    没搭理儿子,徐阶径直去用了早餐,一直到准备出发了才问:“何事?”

    子不知父,但父知子,自己这个儿子没事哪里会那么早在书房外等候。

    “昨日展才入京,叔大去迎了迎。”徐璠小心翼翼道:“叔大回来提了句……只怕展才一时半会儿不会登门……但女儿总要回来拜见祖父祖母吧?”

    听儿子提起这事,徐阶又是一阵心烦,埋下董传策这颗伏子最早是希望让随园和严嵩决裂,一旦钱渊和严世蕃闹翻,徐阶在东南就有伸手的机会。

    但之后局势大变,这颗棋子没派上大用场,但徐阶如今深恨自己那个孙女婿,只是希望给对方添点堵而已,没想到形势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过如今钱渊入京,在徐阶心目中的地位也大幅度降低,就算裕王那边也有张居正,所以徐阶对钱渊的态度是无所谓的……但是,他很清楚,孙女婿对其岳父有着怎样的态度。

    “你觉得能叫的回来就让人递帖子去。”徐阶面无表情的说。

    徐璠扬扬眉毛,“如今严世蕃已经死,严嵩年迈八十,严党覆灭近在眼前,父亲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他钱展才还能如何?”

    徐阶看看面前的长子,心如死灰,琢磨着今日放衙回来要问问次子的学业……人家严世蕃虽然不是玩意儿,但至少眼光犀利。

    都三年了,你都看不清你那女婿是何等人?

    从隐隐不和到分道扬镳,再到最后撕破脸,他姓钱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来一封信,甚至没递来一个口信相商。

    呃,如果严世蕃地下有知,一定会一手捏着自己被挖出的心脏,一手举着自己被砍下的头颅,对徐阶这番说法大加驳斥……我眼光好,能落到这个下场?

    看着父亲出门,徐璠琢磨了下,严世蕃一死,自己就是京城第一号衙内了,你钱展才不过七品御史,还是个晚辈,不信你真敢不听话!

    与此同时,和徐阶一样几乎一夜未睡的严嵩缓缓走出家门,轿子向着西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