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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四章 拜祭

    长达一个月的黄梅季节即将远去,持续了好些天的淅淅沥沥小雨已经不见踪影,隐隐带着海腥味的风儿刮来,将独自站在半山腰的那人的衣衫吹的一片凌乱。

    山脚处,有持刀盾的精悍武卒,有恭恭敬敬的诸多官员、吏员和管事,还有那些听闻消息凑过来的东南大户。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位中年官员有些不耐烦了。

    “闭嘴!”

    低低而严厉的呵斥声在两个方向同时响起,一位是宁波推官海瑞,另一位是镇海知县孙铤。

    虽然这位是高拱的姻亲,但这两位完全不畏惧,一位背后有随园,另一位是著名的头铁。

    “郭知府稍安勿躁。”侯汝谅头也不回的轻声说了句。

    郭中,高拱姻亲,去年就任绍兴知府,虽然无甚才能,但也秉承高拱的意愿,并没有在今年连续发生的通商乱事中做什么手脚。

    郭中只是不忿,自己是科场前辈,和高拱都是平辈论交,却要在这儿等着山上那个小辈。

    还想说些什么,却瞥见不远处手摁刀柄的武将斜眼看来,目露凶光,郭中想起适才路上看到那座京观,登时打了个寒颤闭上了嘴巴,

    又是一阵沉默后,面带哀意的郑若曾轻声道:“嘉靖三十三年,展才在崇德县内与荆川公初识,再至台州、宁波,虽无甚私交,却肝胆相照……”

    遥想当年旧事,茅坤也不禁伤感,转头看向海瑞,“还请刚峰上山一劝。”

    今日拜祭唐顺之,虽然有浙江巡抚侯汝谅在场,但主祭者是宁波推官海瑞。

    在场的人都知道,唐顺之年初就是病逝在钱塘县衙后院,也是唐顺之遗书举荐海瑞出任宁波推官。

    海瑞眼中隐隐可见泪花,却沉默不语,适才隆重的拜祭仪式之后,诸人下山,唯有钱渊一人久久驻足墓前。

    “没想到,你会用海瑞,这可未必是个好选择。”

    钱渊双手负于身后,眯着眼直视墓碑,“此人确不同凡响,为科道能肃风气,守牧一方能政通人和。”

    “但,他拦不住我。”

    “谁也拦不住我。”

    “顺势而动,如泰山压顶,你要如何拦?”

    钱渊踱了几步,感慨道:“随园中多有人知晓,东南亦多有人知晓,但他们只知道我想做什么,但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儿……”

    “只有你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呵呵,当年南下台州,我可不是为了谭子理、戚元敬,而是为了你。”

    第一批参与到通商事中的官员有很多,其中相当一部分在之前和钱渊是没有太多交集的,但就因为通商事,他们就算不被视为随园一党,在朝官的眼中,也是带了随园背景的。

    前者如宁波同知宋继祖、镇海知县孙丕扬,后者如台州知府宋仪望、绍兴知府梅守德。

    这么多官员中,只有一个人始终和随园在政治上保持着距离,他就是宁波知府唐顺之。

    这位可能是这个时代明朝最为卓越的士子在接手通商事后,心中隐隐升腾一股带着恐惧的战栗感。

    “我还是要感谢你的。”钱渊突然笑了,“这个感谢是为了你之前的呕心沥血,也是为了你没有将事情闹大,虽然你将海瑞塞来了镇海,更是为了你的死。”

    如果你不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难说了。

    虽然王本固未必有胆子祸乱东南,但我的计划也会向后推延而不可能提前。

    更别说在复杂的局势中,巧妙而运气的让胡应嘉出任宁波知府。

    钱渊个人对唐顺之有着极高的敬意,但也不得不庆幸唐顺之死的是时候。

    唐顺之虽然不能超越这个时代看清身前的迷雾,但他却察觉到变化可能带来的危险。

    所以,唐顺之选择让无数人诧异的没有归葬乡梓,而是躺在侯涛山上,静静的看着山下的甬江、码头、县城以及可眺望的出海口。

    “你问我,忠耶奸耶……”

    钱渊的眼神复杂难言,三分尊敬,五分无奈,以及两分坚定。

    都说历朝历代得国之正莫过于明,但也正是明朝在西方迅速发展的时候掉了链子,最终在种种因素下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拖下深渊。

    你为的是一家一国之天下,而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钱渊最后看了眼墓碑,缓缓转身,大步下山,你想看,那就看着吧!

    或许很多年之后,你恨不得从黄泉中爬出来咬死我。

    但很多很多年之后,如果你还没有投胎转世,或许你会理解我。

    我不能保证太多,但至少,几艘军舰,架上几门大炮,就能恐吓一个历史悠久而伟大的民族的时刻,绝不会再次来临!

    发现前方有些骚动,个头矮小的郭中悄悄动了动,从缝隙中看见一个身材硕长的青年官员大步下山,侍立在山路两侧的精悍武卒随之而动,排列成队跟在身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郭中一直在南京任职,从没见过钱渊,今日也没赶上拜祭,抵达镇海后听闻消息才过来,看见这一幕,无数关于钱砍头、京观的传闻在脑海中闪过。

    “宁波知府胡克柔,同知宋继祖,推官海瑞,镇海知县孙文和。”

    “浙江游击杨文,张一山。”

    钱渊的视线在诸人脸上一一扫过,“荆川公呕心沥血,以至于病重身亡,方使通商事盛,朝中用度充盈。”

    “短短数月,落得如此境地,诸位有何话可说?”

    钱渊冷笑两声,“若汪直当日被搜捕,甚至身亡,今日东南已然倭患四起,诸位心中不愧吗?”

    “诸般罪过只在王子民一人之身?”

    侯汝谅、方逢时、郭中以及诸多东南大户子弟的视线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宁波知府胡应嘉。

    侯汝谅毕竟是浙江巡抚,任免是需要过内阁甚至皇帝手的,而王子民已经被扣押,董一奎早就滚回了杭州,其他适才被钱渊点出的人,只有胡应嘉一人是徐阶门下,其他人都是随园一党或者背后隐隐有随园身影。

    而且胡应嘉身为宁波知府,背这个锅……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