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什么,才叫,地位
清晨八点,发射场协作楼终于关上了灯。 不是因为下班了,而是天大亮了。 忙碌的一夜过后,详尽的汇报材料已经初具雏形。 接下来就是几轮审核,润色,争取赶在下午向上汇报。 全程,不仅没人打瞌睡,甚至都没人吃口东西。 八点来钟,一位50来岁标准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敲门进了会议室,手里还拎着几大兜子咖啡。 他首先走到陈鸿兵和沈听澜那里送上咖啡,而后按座序,客客气气地为每个人分发起来。 他足足发了七八个人,陈鸿兵才反应过来,忙起身道:“刘总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刚到。”男人依旧热心分着咖啡。 “别别别,别这么客气。”陈鸿兵连忙上前道,“那个,陈威,你发一下。” 话罢,他拍着男人一道走出了会议室。 陈威发完咖啡,才冲身旁维护组的江宁问道:“那人谁啊?” “承制单位的总工。”江宁木然地键盘道,“大概是怕我们把责任推过去,赶紧连夜飞过来来探探口风。” 话罢,江宁苦笑道:“别以为没事儿了,事儿才刚刚开始。不仅是承制单位,其他院也人人自危,虽然黄二是我们院研发的,但其他院也分工负责了几个部分,我们现在归零,就是要定位到细节,责任明确到人。” 正说着,沈听澜趁着陈鸿兵不在抬头道:“行了,维护组、通信组的人先去休息吧,一会儿陈主任回来,你们又该不敢走了。” 听闻此言,一直沉重的气氛,难得放松了一些。 倒不是陈鸿兵不让人休息,主要是谁但凡要往外走,便要承受“兵之凝视”。 承受过这个凝视的人,也相当于被下了诅咒,今后的工作中必然会被陈鸿兵“重点照顾”“点对点鞭策”。 “没事的,沈老师。”江宁搅拌着咖啡笑道,“争分夺秒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们帮忙把报告校对一下,能争多少时间争多少。” “放心陈老师,之前睡足了,熬三天都不带眨眼的。” “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下兄弟们?” 稀稀落落的笑声中,沈听澜倒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归零是长跑,保守估计3个月,我是怕你们一上来就住院了。”沈听澜掩着嘴角浅笑道,“要倒也尽量后面再倒,多贡献一些力量嘛~” 这话就又让人慌了。 继“兵之凝视”后,“澜之诡笑”也出现了。 与陈鸿兵那种一视同仁的坚韧风格不同。 沈听澜更为阴柔,善于对关键人物,在关键点进行利用。 别看大多数时候她对你的管理很放松。 但只要这个诡笑一出现,你的肝脏就要遭殃了。 也正是二人一刚一柔,在短时间内,以有限的预算和人力,撑起了一院的大旗。 …… 几公里外的公寓中,李峥先一步收拾好了行李,趁着林逾静磨磨唧唧的功夫,做了一些必要的功课。 他已经很清楚,一院近几个月的工作,将全部集中在“归零”上。 “归零”,直面理解即为“质量问题归零”。 是工业、工程方面常见的流程。 在方法上,并没有明确限制,可以是实验、模拟,也可以是请专家团队分析,请质检团队抽查。 或者以上皆有。 当然,在不同的领域,“归零”的力度也是不同的。 别的不好说,航天领域的归零,绝对是最恐怖的归零。 简而言之。 就是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发现一切可能的问题。 这是一项光想想就觉得恐怖的工作。 而除去以上“技术归零”外,航天系统还将同步进行“管理归零”。 如果说技术归零是对硬件设备、设计的调整。 那么管理归零,就是对人的调整。 实验事故还好说,像眼前的这种发射事故,根据有关条例,责任必须追究到人,且必须严肃处理。 两项归零加在一起,便是传说中恐怖的双归零。 也可以说是冰火两重虐航天。 毫无疑问,如此严酷的制度无疑是为了对质量的保障。 但在这种条件下,创新也真的是在用命来创。 李峥扫视着各种流程叹道:“你妈好难,可得帮帮她。” “就你还还帮忙,渣猹你不捣乱就可以了。”林逾静拉好了行李箱,擦了把头,最后瞅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发射塔,“走吧。” “走。”李峥转过电脑屏幕,亮出一个文档,“我已经把咱俩简历发院里了,8月31号去笔试,现场出成绩然后面试。有很多个专业可以选,你看看选啥?” 林逾静拉着行李箱凑了过去,扫了一圈选了个最顺眼的:“就物理学呗。” “那我来个差异化,选动力工程及热物理了。” “你会吗?” “学呗。”李峥收拾着电脑说道,“我跟蓟大那边也联系过了,给咱俩弄两个临时学生证,可以出入图书馆。” “干嘛也给我申请,我又没答应你一起去~”林逾静哼哼道。 “没事,你自己看时间,不一定非要去。”李峥塞好电脑挎包上了肩,“和你一起做实验效率确实很高,但学习很受影响,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学习。” “!!!” 李峥见势不对,忙又说道:“当然你要是非要一起去,我总不能轰你。” “那你也自己坐火车去琼口吧。”林逾静抓起车钥匙就跑了。 “不是啊,这个车是我找沈阿姨租的啊。” “不租了!” “你这个生气没道理啊,我又没不让你去,你想去就去么。” “不想去!” “那你不想去你生什么气嘛。” …… 李峥一个人,拖着无数行李,呆呆地站在单元门前,看着车子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不要跟生气的女人讲道理。 讲道理只会更生气。 好在,林逾静并没有真开走,车子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哈哈。”李峥一笑,打开了后备箱开始堆行李,“我也反思了一下,大概意识到你生气的原由了。” 他眯眼打量着驾驶座上的林逾静,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看,经过了昨晚的事。” “我在想啊……会不会,你对我的要求变了。” “从同学,变成了别的关系。” “但我这里还是没变。” “所以我说我喜欢自己待着,你就生气了。” “关于这件事,你要是觉得有变化,你就告诉我么。”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变化的人。” 李峥说到最后自己已经合不拢嘴了。 “哎呀,大大方方说吧,没什么的。” 驾驶座,林逾静几经颤抖过后,忽然回过神,忽闪着大眼睛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哇?” “就,就昨天……山上……”李峥眼神一避,挠着头道。 林逾静忽闪得更无辜了:“有么?昨天有去山上么?” “喂……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哇。” “……” 林逾静十分天真地看着李峥:“还是说你有什么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呗,没什么的。” 李峥脸一狞,砸上了后备箱。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由我来说? 老李的家庭地位还历历在目。 为了光明的未来,切不可急躁。 李峥就此板着脸坐上了副驾驶座。 “既然你忘了,那我也忘了吧。”李峥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我反正不急,我无所谓。” “呵。”林逾静摇头一笑,踩下了油门,“提前告诉你,一院的笔试题可是很难的。” “不用你说。” “我就是担心啊。”林逾静摇头笑道,“你万一没通过,会不会来求我想办法,那时候应该会很急吧?” “哈,哈,哈。”李峥浩然大笑,“我倒是怕你半瓶子咣当,给沈阿姨丢人,回头就我一个人通过了,怕是你又要生气了。” “渣猹别的不行,怼垃圾话倒是张口就来。”林逾静握着方向盘轻笑道,“到时候,其中一个人进了一院,另一个人却还只能去大学旁听,一年下来,差距应该会很大。” “嗯,大到再也抬不起头了。”李峥揉腮嘟囔道,“也差不多是时候让你认清现实了。” “现实就是,没进去的人可要好好负责好后勤。”林逾静数落到,“买书啊,采购啊,去学校跑手续啊,送夜宵啊什么的,记得要有炸鱼排。” “有道理。”李峥深以为然,“的确,进了一院的人,时间会很紧,另一边有必要做一些辅助性的事情,不过夜宵就算了,捏个肩还是可以的。” “做梦!我才不让你捏。” “不是我捏你,是你捏我,我捏我。” “这不横竖都是你赚,渣猹!” …… 话说静峥大势。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基于火箭的爱好,短暂地合作过后,一夜之间,又进入了军备竞赛的阶段。 本来答应江青华的游泳活动也爽约了。 江青华也只好一个人在水上乐园玩大滑梯。 明明是酷暑八月,但独身穿梭在滚筒滑梯之中的他,却觉得有些冷。 滑入水中的江青华颤颤起身,心有不甘地走向了更衣室。 不该这么坚持的…… 叫杜诗童来该多好。 而此时,李峥正坐在蓟大图书馆里,光速研读着钱先生的《物理力学讲义》。 在他手边,是《星际航行概论》、《工程控制论》和《论系统工程》。 即便时隔了半个多世纪,这些教材也仍未过时。 这一方面体现了钱先生的伟大。 另一方面,也凸显了后人的无为。 当然这也不能怪后人,再突破真的太难了。 不过他所学的这些内容,并不在笔试要求内,也并非相关专业的必须教材。 李峥学这些,只是想先宏观地构建知识构架,适应航天方面的知识模型。 与此同时,他也在纠结,要不要提前进入专项学习阶段。 那对眼前的学习应该是有益处的,但同时也意味着放弃了基础学习阶段的很多任务。 其中提高魔化等级的【魔化之路】是跨阶段永久存在的,不必担心。 可【五子登科】和【实践者】都是基础阶段的任务,很可能被刷没。 尽微薄之力助黄二顺利升空,自然是很想做的事情。 但这也只是科学汪洋中的一瓢而已。 长远打算,再憋一憋。 就硬憋。 …… 与李峥的苦大仇深不同。 李毅却很兴奋。 尤其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 “嘿,李峥今儿又没回来。”李毅像个大宝宝一样搂住安宁,“你说他去哪了?” “手。”安宁看着手机冷冷说道。 “……”李毅咽了口吐沫,把手缩了回去,“这不看你累,给你揉揉么。” “留着力气下刀吧还是。”安宁随口道,“他能去哪,借研究生宿舍住呗。” “会不会是骗人呐?”李毅搓着手道,“这孩子最近可坏呢。” “他要是跟别人住,肯定会告诉我们的。”安宁哼了一声,“倒是你自己,一天到晚戴着有色眼镜,一天到晚跟我说林逾静有多好。” “那人家是真的好啊。”李毅坐起来比划道,“诶,你不知道,就是那种看一眼,就喊出‘真我儿媳也’的那种好。” “这话是曹操说的吧?” “……啊?是么,我不是很懂曹操的爱好。”李毅忙又躺好,“话说啊,林逾静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敢问。” “别的还不好说,只能确定比我忙两倍吧。”安宁也放下手机,平躺着揉了揉眼睛,“肩。” “来了,来了。”李毅这便起身揉了起来,“最严重会是什么后果?”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再次失败了吧。”安宁放松地说道,“那样就算航天系统不处理她,她自己也没脸待下去了。” “那可不好……”李毅惊道,“那不会去NASA什么的吧?出国了就麻烦了。” “不会的,她这个级别,这辈子别指望过海关,倒是有可能去民营航天企业。失败归失败,水平还在那里。”安宁随口笑道,“但她要是心灰意冷,把你儿媳送出国可就不好说了。我一查不要紧,林逾静父亲也是组织上挂上号的,本来他也是不能出国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特批出去参会,然后就没回来。” “啥玩意儿?公派出国不归?” “很多年了,这里面也有故事。” “……” 安宁笑道:“怎么,又觉得你儿媳不够根正苗红?” “不在这个。”李毅皱眉道,“你看,林逾静的母亲也一直没结婚,她要真的……再失败……会不会用类似的办法,出去投靠前夫?” “那事儿可就大喽,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大学了,能歇会儿就歇会儿。”安宁扬了扬下巴,“太阳穴。” “嗯嗯。”李毅挑眉道,“你看,之前李峥在,不太自由……” “先太阳穴。” “了解!” …… 人,对事物的认识,总要源于耳濡目染。 所以,有的时候,不是李峥对“地位”太过敏感。 只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 什么,才叫,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