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稀粥
清晨的冷雾尚未散开,宅院之外已有近千人聚集在了这儿。院子之内,二十口大锅被架起,锅下的柴火还在燃烧,锅上浓浓的热气升腾到空中,溶入了白白的晨雾之中。 远处寺庙的晨钟终于响起,院内一些差役将那二十口大锅尽数抬到了门口,然后一字排开。而另外的一些差役则维持着院外灾民的秩序,让他们排起二十列的队来,逐个到锅前领取今天早晨的粥饭。 灾民的秩序非常好,除了有人因得了风寒而发出咳嗽之声外,整个院外的近千人竟无半点喧哗之声。至于原因,其一是杨帆、唐恪、李纲等人编撰的赈灾章程十分详尽实用,只要基层的官吏照章办事,效果自会不错;其二却是这些灾民大多为老弱妇幼,管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一排排的灾民开始上前领粥。他们无论老幼皆拿了一大大的碗,生怕能领取的粥饭盛放不开——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官府施粥所用的勺子皆是一般大小,所能盛的粥饭仅仅能够装满一个马蹄大小的瓷碗。这样的两碗粥,便是这些灾民一天的饭食。 这样份量的饭食自然无法让人吃饱,也就仅仅能够吊住这些人的性命而已,这还是在官府所施粥饭够稠够纯的情况下。 然而这样的情况往往会出现一些意外。 领了粥饭的灾民,端着略显沉重的大碗,拖老挽幼、颤颤巍巍地走向附近的墙角,然后顾不得粥饭的滚烫,便“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也有老人只喝了几口粥,见身旁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将碗中之粥吃完,然后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底的几个米粒,便怜惜地将碗中的粥饭分出一半,倒在孩子的碗中。 “唉!官府这粥是越来越稀了!”老人无奈地摇头叹息着。 “老石头你就不要埋怨了。”旁边的另一个老人打腔道,“官府的施粥就是这样,咱们又不是不曾经历过。说实话,今年的粥已经够好的了,至少没有掺上沙子。呵呵,看来今年冬天死的人会比以往少上许多啊。” “但愿吧,可是这粥真的越来越稀了,谁敢保证过几天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唉!”所有的无奈最后只能化成一声叹息,这些事关人命的事情,真的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正当众灾民或沉默或麻木地吃粥之时,街道对面的有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施粥的差役见了为首的那人,皆迎向前去。隐隐的对话声透过已经变得稀薄的晨雾传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今天粥饭的质量……” 为首的那人显然是这些差役的上官,众差役还想向他说些什么,却见他径直走向了那排大锅,然后用勺子搅了搅了锅中已然不多的剩粥。 “怎么回事?今日的米粥怎么如此稀薄?” “这……” “第一次施粥之时本官不是已经制定出标准?你们为何不守规矩?” “我们……” “哼!你们是不是暗中私扣了这些粮食?” “不……不!大人,我们冤枉啊!便是借我们一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去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啊!” “快说是怎么回事?否则本官这就拿你们下狱问罪!” 众差役慌忙下跪磕头,领头的辩解道:“大人明鉴,小的们冤枉啊!请您随我们去粮仓看看!” “去开门!”那官员一甩衣袖,跟着众差役朝院内走去。 坐在大街墙根之下喝粥的灾民,见到这种情形,听了他们的对话,隐约知道有人前来过问他们接下来的生计。不过看那人一身便装,跟着一帮差役进了院中,也不知能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有的灾民便茫然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朝院中望去。而在这时,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个叫花打扮的年轻人,一口饮尽碗中的稀粥,然后起身一瘸一拐地朝人群之外走去。 院子的大门被关上。院内差役门已经领了那官员及其下属赶到存放赈灾之粮的西厢。 几个差役打开仓库之门,为首的则从墙角一边解开十几麻袋的粮食,然后哭丧着脸道:“大人您看!” 那官员沉着脸走上前去,瞧了眼麻袋之中的“粮食”,便将手用力地插入到麻袋之中,掏出一把“米粒”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些碱土?粮食哪儿去了?”那官员愤怒地喊道。 为首的差役带着哭腔道:“大人明鉴啊,小的们也不知道……只是这两天在熬粥之时偶尔发现一袋这样的碱土,我们才一袋一袋地检查这些粮食,这不,共清理出十九袋……” “岂有此理!接收粮食之时难道你们没有细细查验?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又为什么不抓紧时间上报?”官员脸色铁青。 差役们迷茫地相互望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来人!把他们拿下,带回县衙,本官要将这事追查个清楚!” 众差役见长官似是要动真格,皆又跪倒陈情。为首的痛哭道:“大人有所不知,非是小的们不用心,实在是官兵押送而来的粮食,我们那敢当面检查?若是哪个不长眼检查的话,会被他们当场打个半死。所以,即便是明知他们押运而来的粮食有问题,像我们这样的差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至于后来发现了问题,我们……我们……” “大人!前几日发现这批粮食有问题,可我们不敢向你禀告。”一名年老的差役见自己的头儿说话吞吐,便干脆接话道。 “不敢向本官禀告?这又是为何?” 老差役叹道:“大人乃是第一次来这州县之中为官吧?” “不错!” “这就是了,大人有所不知,在以往的赈灾之中,这赈灾之粮最后不能足额运到灾区,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其中的原因,大家也明白,便是一级级的经手之人都要抽些辛苦费。所以,这些赈粮存有猫腻,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而且,以往的知县大人,照例也是要抽取些辛苦费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哪里敢向您禀报啊!”